国际油价暴涨产生的巨大获利空间令山东的小炼厂使出浑身解数，扩展了多条获取油源的灰色途径，在小炼厂的生意日益红火的同时，它们造就的地下石油生态链也不断粗壮起来
凌晨1点钟，海上雾气渐浓。夜幕下，一艘渔船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一艘在港口抛锚的油轮。
两条黑影顺着船舷迅速地爬上油轮，其中一个人拧开甲板上的油管闸门，另一个人将早就准备好的橡胶管插进去，朝船上的人挥手示意。轮船上的几个人立即打开电泵，约摸半个小时后，船上两个人收起管子，拧紧油闸，盖上油孔，然后跳下渔船扬长而去。
这是记者5月3日晚上在山东蓬莱市栾家口港附近目击“油耗子”海上盗油的全过程。
在巨大利益的驱使下，昔日在山东胜利油田周边频繁活动的“油耗子”作案的地点正向附近的黄海和渤海转移，中途抛锚休息的原油运输船是他们的首选目标。他们作案的时间通常在后半夜，得手一次就可获利数十万元。
这些海上“油耗子”偷来的原油一般以较低的价格出售给附近的小型炼油厂。
数年前，由于国家对保留下来的地方小炼油厂实行严格的原油指标分配制度，山东地方小炼厂能得到的指标只有180万吨，占其加工能力的15%左右，当时绝大部分炼厂由于缺乏油源而处于断炊状态。
但就在中石化、中石油所属的国有大型炼油厂开始抱怨“越炼越赔”的时候，国内小炼厂最密集的山东半岛，数十家民营炼厂近年生意却异常红火。这得益于其悄然生成的“地下石油生态链”
4月29日至5月6日，本报记者赴山东暗访，发现这些起死回生的民营炼油厂，由于体制灵活，往往能通过各种灰色渠道拿到低价位原油，除了上述海上“油耗子”所偷盗的原油外，还有相当大一部分油源来自于原油走私和从国有石油公司获得的灰色原油配额。
燃料油的玄机
提着一个油迹斑斑的漏斗，李邵兵爬上排在最后的一辆运油车，从冒着热气的巨型油罐中取出一小桶黑糊糊的液体来，然后倒进旁边的一台检测仪的容器中，十几分钟后，检测仪细长的导管上流出几滴被蒸发的水珠来。
他是某石化有限公司驻黄岛码头的油品检验部主任，每天的工作就是检测公司运油车中油品的含水量指标。表面上他检测的都是国家允许进口的燃料油，实际上这些燃料油中却另有玄机。
5月2日深夜12点钟，验完货的李邵兵指着化验室里数十个沾满黑色油迹的容器，得意地对记者说，“这是全山东含水量最低的进口‘燃料油’了！”
数分钟后，公路上响起了卡车轰鸣的马达声，停在路边的该石化有限公司的数十辆载重量为70吨的“斯太尔”运油车队依次出发了。数百米外的码头，来自南美洲委内瑞拉的一艘油轮在卸完油料后，长长地鸣了一声汽笛，也正准备启程离港。
这是发生在山东青岛黄岛区燃料油码头装卸区极普通的一幕。李邵兵所在的石化有限公司是一家位于潍坊的民营炼厂，目前拥有300万吨产能，其规模在目前山东的数十家民营炼厂中排在前列。
左小米是该公司负责此次原油运输车队的业务经理，常年在黄岛与潍坊之间往返。他告诉记者，在山东半岛的小炼厂，许多自己都拥有一支规模庞大的运油车队，不过，这些车队通常昼伏夜出，利用晚上的时间接油，其目的就是为了躲避相关部门的检查。
“一到晚上，来这里排队拉油的卡车络绎不绝，他们拉的油，对外宣称是燃料油或重油，但实质上很多是轻质原油。在山东，类似于黄岛码头这样的灰色通道还有好多个。”黄岛码头一名姓刘的仓库管理员一语道破天机。
据记者实地调查，山东民营炼厂的油源有多条灰色途径，其中一条最为诡秘，其奥秘出在燃料油上。
燃料油是原油炼制的剩余品，是国家完全放开进口的油品，近年来在国内各种油源中的采购量中排在首位，主要用于锅炉燃料。
一些质量较好的燃料油，经过催化裂化之后，还能生产15%-30%的柴油，燃料油中的顶级品M100，加入催化材料，甚至还能生产40%-50%的汽油和柴油。一些小炼厂也常常进口燃料油来二次炼制。“燃料油输送到地方炼油厂经过一些特殊的装置进行再加工后，每吨燃料油仍有100元-300元的利润空间。”一位长期从事炼油研究工作的人士告诉记者。
但由于与原油一脉相承，燃料油价格近期涨幅较大。据上海燃料油期货市场的最新报价，M100燃料油价格最高已涨到3450元/吨。在燃料油价格高企，导致炼油成本增加的情况下，一些炼油厂想出了用其它的原料来“替代”燃料油。
这种原料居然是“原油”。据记者了解，用燃料油的名义进口原油的手段在山东各地炼油厂非常盛行。
王顺林是另一家石油公司驻山东的负责人，他所在公司的注册地是山东龙口市，该公司在龙口港和蓬莱的栾家口港租用了数万立方米的油库，常年为山东各地的小炼厂提供炼油原料。
“其实很简单，只要抽提或减少所进口原油里面的一种或几种成分，使其达到用SGS(即海关常规性原油检测方式)检测不出来的程度即可。”王顺林说。“目前国内用这种方式进口原油的炼油厂越来越多了，全国每年进口1000万吨以上。”
记者在山东靠近渤海湾的莱州港、龙口港、栾家口港和位于胶东半岛西部的日照港采访，证实了这种说法。莱州港是山东境内为数不多的拥有原油码头和油储基地的港口之一。该港拥有一个能够停泊2万吨级油轮的油港和能储备6万吨原油的油库。由于地理位置较好，几年来一直受到山东半岛各地方炼油厂的青睐，每天自东营、滨州和潍坊等地前来拉油的炼厂车队络绎不绝。
5月4日晚上，载重量1.5万吨的俄罗斯油轮“贝姆号”抵达莱州港。记者从莱州边境海防检查站了解到，这艘外籍油轮是莱州港运输原油的“常客”，每月往返莱州港数次。
据莱州港原油码头的控股方———昌邑东方石油化工港有限公司的一位负责人私下透露，一些油轮经常以燃料油的名义装卸进口原油。货主均是来自东营和滨州各地的地方炼油厂。
商务部政策研究室处长吴国华告诉记者，从技术角度分析，用燃料油的名义进口原油并不难，但该过程需要涉及的环节较多，关键是通过何种途径在海外市场买到质量过硬的便宜油。
逆势扩张的小炼厂
从“油耗子”手中买油以及以进口燃料油的名义走私原油，这让山东众多小炼厂迅速发家。2005年，全国非国有炼油能力达到6000万吨，仅山东一省就拥有3500万吨产能，占全国的50%。
富海石化是中国第二大油田———胜利油田河口采油厂附近一个规模较大的民营炼厂，国际原油价格高企，该厂近年来却不断扩张产能，目前已拥有300万吨原油炼化能力。一位当地的司机告诉记者，富海化工一到晚上就加班加点，灯光通明，远在数里外都能看见。记者在该公司的成品油仓库前看到，前来购油的车队络绎不绝，每天都将厂区附近的公路挤得水泄不通。
让富海化工生意红火的秘诀也是原油。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是，从2001年开始，山东省将境内的所有私人炼厂关闭，但一些个体老板还是悄悄合伙以集体名义成立了炼油厂，这些炼厂通过灰色渠道拿到的原油成本比市价普遍低800-1000元/吨，而市价为4300-4500元/吨。
知情人士透露，仅东营地区就分布着10多家私人炼厂，其中一家名为“中海石化”的民营炼油厂，产能已经达到100万吨。“经常加班加点，一到晚上，灯火通明。”当地的一位出租车司机说。
而在整个山东，位于胜利油田采油区周边的东营、淄博和滨州，也是山东公认的小炼厂集中的地方。上述地区的正和、垦利、华星、恒源、京博、弘润和滨化等7家炼油企业年产能均已超过100万吨，有的超过200万吨。其中滨化和华星，更是试图向300万吨以上的中型炼厂进军。
在青岛，记者发现了一家山东最大的民营炼油企业，其公开的名称是“青岛广源发沥青厂”。目前，广源发年原油加工能力为400万吨，每年能生产汽油、柴油共200多万吨，加上在蓬莱、菏泽、聊城等地的新建和收购的四家小型炼厂，广源发集团目前拥有的原油炼化能力已接近700万吨。
除此之外，广源发还规划在2007年前在山东即墨市的鳌山卫港建设一座30万吨级的原油码头，这个码头一建成，将与中石化将在青岛黄岛港投产的原油码头规模相当。“我们的目的是打通整个储运和炼化产业链，届时，广源发的原油炼化能力也将扩展到1000万吨，成为国内民企炼油的领军者。”广源发集团董事长胡谅论说。
山东各地小炼厂之所以纷纷加大产能，是因为它们炼油仍存在较大利润空间。一位业内人士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在目前原油期货价格超过60美元/桶的背景下，山东地方炼厂购进原油的价格一般在3200-3400元/吨(约合45美元/桶)，远远低于期货市场价格。而中石化进口原油的价格一般在3800-4100元/吨(约合53-57美元/桶)。而且，这些民营炼厂加工原油的成本一般在40元/吨，普遍比中石油、中石化的国有炼厂加工成本低100元/吨以上。所以，在国有炼厂抱怨“越炼越赔”时，他们仍有相当大的赚头。
悄然长成的“地下生态链”
山东的小炼厂还有另外一条油源获取途径———国有石油公司。
目前，活跃在全国和山东炼油厂周围的石油掮客们数目惊人，在各类石油商贸网站，都有他们留下的合作帖子和联系方式，这些人的工作，就是为各类国内地方炼油厂去国内外联系原油进口和采购事宜。
康小平就是其中一位，他是江苏江阴一家石油贸易公司常驻山东的一个石油经纪人，挂靠在他亲戚开的成品油贸易公司里从事“原油进口”生意。由于交易量不错，每月下来，康小平都有上6位数的佣金收入。他向记者透露了山东民营炼厂获得原油的另一条途径——利用国内三大石油集团公司的配额和排产计划进口国外原油或直购买国家的储量原油。
“比如要从沙特和新加坡进口100万桶原油，首先可选择其中一家国有石油公司旗下的进出口公司和具有原油贸易资格的公司签代理进口合同，等获得配额后，还要去购买排产计划。所谓排产计划，是指国家发改委给国有大公司每年安排的炼油计划，而民营炼厂要购买进口原油，必须要贸易商安排等量的排产计划作掩护之用。”康小平说。
据一位知情人士透露，目前，国内原油进口商中只有中石油、中石化和中海油三大石油公司的进出口公司具有安排排产计划的资格。而动用三大公司的配额和排产计划一般要求在三大公司的关键部门拥有非常过硬的内部关系，但一般不需要通过总部，只需找这些大公司的分公司即可，一般来说，两大集团的大区经理都有安排他们区域内炼厂排产计划的权力。
利用大集团发放的进口配额和排产计划进口和购买原油，这种“借腹生子”的办法，山东半岛大部分地方炼厂都在用或曾经用过这种方式。只不过，他们与大石油公司进行的“交易”基本上处在“灰色状态”。
加上其它形式的“地下通道”，一个蔚为大观的“地下石油生态链”在山东悄然形成。“坐在产业链顶端坐享其成的是权力最大的批发商，处于中间倒买倒卖、拼命牟利的是各色中间商、石油掮客，而处于下游最终为之埋单的，则是大大小小的民营炼油厂。”一位业内人士如此形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