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战略油储三大悬念解析

   2009-02-19 上海证券报上海证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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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国际油价持续低迷,自2004年起开始布局的中国战略油储这盘棋,最近正在加速“落子”:国家发改委日前宣布,库容达2680万立方米的石油储备二期工程已规划完毕;本月初又有权威消息称,今年中国还将开建锦州等八个战略石油储备基地。

  种种迹象显示,围绕战略油储的棋局已弈至中盘,失去先手的中国正欲乘低油价抢占“活眼”。但也正因为此,整盘棋的走向变得越发扑朔迷离、悬念迭起。

  其中,第一个悬念就在于,中国的下一“子”——二期战略油储项目将“落”在何方?目前,除了锦州之外,还没有任何其他一个地区的入选获得权威部门的公开肯定。

  另一个悬念就是,中国如何在不利的盘局中“取势”——即油储建设的战略步骤?这一问题不仅关系到中国未来石油供应的保障程度,更关涉到国际石油市场的一举一动。

  而最大的悬念还在于,哪几枚“棋子”将搅动中国战略油储的整个棋局?能源战略专家指出,无论是美国奥巴马政府的“新能源革命”,还是中俄之间的“贷款换石油”谈判,都可能给国际石油定价体系带来举足轻重的影响。

  南沙,山水相接,气象万千,既有浩瀚的伶仃洋、狮子洋,又有精致的小桥流水人家;既有沧桑的鸦片战争遗址金锁铜关,也有圣洁的妈祖庙天后宫……

  然而,当上海证券报记者来到南沙小虎岛采访时,却意外看到这里还有另一番奇景:蜿蜒曲折的海岸线上,十余座打着“中国石化”旗号的储油罐巍峨矗立。这些高达几十米的储罐通体灰黑,近看赫然是一个个庞然大物,令人心生敬畏。由于尚未建成,储罐的外表仍较粗陋,部分储罐甚至还没封顶,但周围拉起的铁丝网和时刻待命的消防队员分明显示了这块地区的非比平常。

  而在不远处,由泰山石化投资建设的28座白色储罐早已在静静驻守;更远方,BP的几个储罐在海天掩映下隐隐若现……

  “小虎岛其实就是华南一个重要的石油储备所在地,其重要性甚至不亚于已经建成的四大战略石油储备基地。”一位石化系统的知情人士向本报记者透露了个中详情。

  此前,位于华东和华北的镇海、舟山、大连、黄岛四座基地先后落成,但作为国内最大的成品油消费市场,华南却至今与战略石油储备“无缘”。

  “我们正在积极向国家申报,希望将地方石油储备上升为国家级项目。”广东省一位政府官员对本报记者说。不过,他同时也承认,能否获批心里并没有底。

  事实上,和广东有着同样心思的地区不在少数,包括新疆、河北、陕西、甘肃在内的多个内陆省份都在争相进入二期战略油储的大名单。由于二期的储备总量超过一期两倍有余,其对地方经济的拉动作用和税收贡献十分可观,各地因而趋之若鹜。

  失“先手”的中国战略油储

  1月初,广州小虎石化码头公司的监控室里,十多个显示屏上的数据、信息闪烁不定。突然,监控码头附近某块海域的一个监视器上出现一艘小渔船的身影。“立刻要求渔船驶离这块海域。”监控室负责人很快拨通了巡逻人员的电话,大声下达了指令。

  不久,小渔船从屏幕上消失了。作为一个意外的闯入者,这样的小渔船可能给储油库附近的油品装卸带来隐患,被驱逐在所难免。

  然而,对漫长的世界石油储备历史而言,中国也未尝不是一个新的“闯入者”——当欧美和日本各国早早就形成了多达90天甚至上百天的战略油储资源时,中国还仅仅只有21天的商业库存,战略储备更是一片空白。如果把全球针对石油储备的博弈视作一场棋局,则中国无疑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先手。尤为尴尬的是,“闯入者”所受到的待遇往往十分苛刻,国际油价自2004年起持续飙升就是一例。

  “中国对石油储备的关注是随着石油对外依存度的提高而不断加大的。”中国石油学会石油储运专业委员会理事长潘家华在接受上海证券报采访时表示,中国石油储备建设起步较晚,直到近年来中国石油对外依存度快速攀升,加上国际油价波动剧烈,石油储备才被提升到战略安全的层面加以考虑。

  作为石油储运领域的权威专家,年过7旬的潘家华是国内最早倡导建设国家战略石油储备基地的业内人士,同时也是当初国家石油储备库建设标准制定组的最后审定人。在他的印象中,石油储备真正在中国提上日程还要追溯到2004年。

  在这一年的4月份,国家发改委能源局正式组建,此举被视为中央加强能源管理的重要一步,其要职之一就是管理国家战略石油储备。此后,国家发改委石油储备办公室正式运作,其主要负责国家战略石油储备基地的建立。当年,首批四个国家战略石油储备基地正式圈定,分别位于镇海、舟山、大连、黄岛。

  自2006年10月起,中国开始向镇海战略石油储备基地注油。2007年12月18日,国家石油储备中心正式成立。到去年底,一期四大基地全部建成、投用。至此,中国战略石油储备完成“开局”。即便如此,中国总的石油储备能力也仅仅只相当于约30天的原油进口量。

  但这一局面或许会在未来三年中获得极大改观。

  本报记者从权威渠道获悉,包括锦州等在内的八个战略石油储备基地有望在今年全面开建。近日召开的全国能源工作会议更提出,在未来三年内,我国将启动石油储备基地二期项目建设,以地下储备库为主。力争通过三年的建设,使国家石油储备基地总库容达到4460万立方米。

  “相比较一期的四个,此次开建的八个战略石油储备基地,是政府发出进一步加强战略油储的信号。”厦门大学中国能源经济研究中心主任林伯强对本报记者说。

  二期选址花落谁家?

  与一期四大战略油储基地从一开始就公之于众有所不同,二期战略油储项目的选址名单尽管去年就已划定,却至今秘而不宣。

  本报记者查阅大量资料发现,迄今为止传出过欲建战略油储基地消息的地区多达15处,包括甘肃兰州、新疆鄯善、河北曹妃甸、天津滨海、广东广州、广东湛江、广东汕头、深圳宝安、辽宁锦州、辽宁铁岭、福建泉州、重庆万州、海南洋浦、山东烟台、黑龙江大庆林源等。

  《西部大开发“十一五”规划》中曾透露,甘肃有望成为第二批、同时也是西部第一个战略油储基地。

  泉州市泉港区委书记游祖勇此前在上海表示,泉港将成为国家重要的战略石油储备基地。海南省委书记卫留成也公开表示,海南正在筹备建设石油储备基地,且正与国际石油财团进行洽谈。

  另有报道称,天津滨海新区的石油储备基地已开始了建设。据称,这是中国目前规模最大的石油储备基地,不仅包含500万立方米的国家战略石油储备罐,同时也包括超过500万立方米的商业石油储备罐。

  去年,总库容达100万立方米的中石油新疆鄯善原油商业储备库工程正式开工。在新疆当地媒体报道中,这座储备库已成为“我国在西部开建的第二个战略石油储备基地工程”。此外,重庆万州则据称在打造国内最大的成品油储备库。

  此外,广东也在悄然筹备两个大型石油储备项目,一是“国家原油成品油储备工程”,二是“国家成品油储备深圳基地”。据称目前这两个项目都在积极上报申请国家级项目。

  对此,潘家华表示,鉴于一期四大基地都建在沿海,二期基地将大多设在内陆,如新疆、甘肃、陕西等地。“这些地区都有望得到考虑,尤其陕西是国内重要的油气中转站,理当进入战略油储基地的候选名单。”

  “事实上,战略油储基地建设与中国整个石油安全战略密切相关。中央不会只考虑在东部建基地,因为这不符合石油安全的战略全局。”资深石油专家韩学功教授告诉本报记者,目前各地对兴建战略石油储备库的热情十分高涨,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石油储备基地的投资额巨大,其不仅可为地方GDP作贡献,更可能在今后的运行中带来可观的税收。对这种既可做政绩也可拉动经济的项目,各地当然要积极争取。

  “影响选址的主要因素是石油需求量、运输成本及交通。”林伯强表示,工业发达、用油量大的东部地区是首要考虑对象。同时,因我国石油储备基本从国外进口,而西部尤其是新疆靠近俄罗斯、哈斯克斯坦等石油出口国,也是储备基地的理想选择。“中国是一个大国,关键是要有一个合理布局。”

  四级石油储备体系建设启幕

  无论选址结果如何,石油储备基地二期项目建设今年启动当无疑问。与之相应,各地的商业储备建设也在大力推进。国家能源局局长张国宝上月就表示,中国应鼓励企业利用闲置的商业库容,增加石油储备。

  而这一步的展开意味着中国的石油储备体系化建设真正启幕。业内人士指出,本质上,这就是构建政府储备与企业储备、战略储备与义务储备相结合的综合石油储备体系。

  据中石油集团一位内部人士透露,中国计划建立的是四级石油储备体系。所谓四级储备,分别是国家战略石油储备、各个地方政府的石油储备、三大石油公司的商业石油储备和中小型公司的石油储备。

  “这和之前提出的多层次储备其实是一回事,都是以维护国家能源安全为目的实现石油储备的体系化。”上述人士对本报记者说。

  此前,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陈淮曾指出,我国应建立包括资源储备、战略储备在内的多层次储备。其中,资源储备既是商业性的也是战略性的;战略储备实际上是一种实物储备,这是应对重大政治经济危机的关键,由财政出钱;第三层就是要建立企业的义务储备制度。根据国际经验,大型用油企业有义务承担一定的储备量,但是目前我们在这方面的法律规定还不够健全。

  “石油储备应该是一个体系化的建设过程,涉及总量、地区分布、所有制分布这些因素。”潘家华对本报记者说。

  在他看来,国家应当在石油储备中占据主导,以战略储备承担和化解石油安全与经济保障的风险;同时,国家也要允许企业通过入股等方式参与一部分商业储备,以分散战略储备的财政支出压力。

  据潘家华透露,财政部经建司此前已在积极研究石油储备的财政负担机制,这意味着中国构建石油储备体制及相关财政负担机制的框架思路已初步形成。

  “未来的石油储备财政负担机制很可能是中央、地方财政拨款与企业投资相结合的模式。酝酿中的财政负担机制可能包括两个层面,一是政府与企业的共担,二是中央与地方的分担。其中,企业可在经济杠杆的作用下承担商业储备的重任,国家则应从战略高度出发适时开展储备。”潘家华说。

  “无论是企业商业储备,还是国家战略储备,都是提高国家石油安全的一种方式。”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市场经济研究所综合室主任邓郁松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中国在发展国家石油储备的同时,商业石油储备也会逐步建立起来,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

  低油价是否成中国储油良机?

  正当中国在战略油储的大棋盘上频频“落子”、“争势掠地”之际,棋局也在向有利于中国的方向发展。

  2008年7月以来,国际油价在创下147美元的历史记录后掉头向下,短时期内连连破位,目前仅在40美元左右徘徊。这引发了业界一场关于中国是否应该乘低油价扩充战略油储的大讨论。

  “有人认为,在当前国际油价相对低迷的时候,建战略石油储备似乎多此一举。但我不这么认为。”潘家华表示,中国作为一个规模巨大的经济体,要保持稳定运行,仅仅依靠四个战略油储基地是远远不够的,“必须有相当容量的石油储备作缓冲,才能保障经济的平稳运行,也才能给国际经济和国际油价的稳定做出贡献”。

  他就此认为,在当前油价低迷的背景下扩建战略石油储备是一种战略性的“投资”,无论对中国的石油安全保障,还是对世界石油市场的稳定运行,都有着积极意义。

  林伯强也表示,我国战略石油储备的真正意义是为了应付突发事件。从中长期看,目前的油价持续下跌空间已不大,因此现在是开建储备基地的极好时机,而且这一个时机维持的时间不会很长,必须抓紧利用。

  “中国应该乘当前国际油价相对偏低的时候,适时扩大战略石油储备。”国家发改委能源研究所原所长周凤起此前在接受上海证券报专访时也说,“前段时期石油价格过高,人们认为当时并非是扩大战略石油储备的好时候。但如今油价相对便宜,再不抓住这个机会恐怕说不过去。”

  值得注意的是,国家能源局局长张国宝上月罕见地在《人民日报》上撰文表示,中国应利用全球能源需求下降的时机增加石油储备。

  但《科学时报》首席经济学家、能源战略专家武建东教授对此有不同见解。他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中国不必急于进口油品作储备,而应更倾向于油气合同分成。

  “2008年,中国大体量进口原油是一个对国际经济危机的战略误判。为此,2009年应该放慢增加石油储备的投入,而将这个费用直接投向石油生产或政府间的大宗油气合同分成,否则,这可能成为国际石油储备管理的历史笑话。”武建东说。

  在他看来,上述结论是基于目前国际石油定价体系正在发生的根本变化,这种变化由美国奥巴马政府的新能源方略、中俄之间的“贷款换石油”谈判以及金融危机等多个变数所促发;而这些变数将给中国的石油储备政策带来颠覆性的影响。

  搅动棋局的三枚棋子

  善弈者素知,围棋开局、中盘、收官这三阶段中以中盘最难、也最显功力,即便开局不利,只需中盘得势,附以收官稳妥,胜券定然在握。对战略油储这盘错综复杂的大棋局而言同样也是如此。

  如今,中国的油储建设已棋至中盘,任何一步妙棋抑或混招都可能影响全局胜败。而其中,又有几枚棋子关涉重大。

  第一枚就是美国奥巴马政府的新能源方略。武建东认为,美国奥巴马主政时代开始后,其重组全球分工的核心不再是石油霸权。以美国内需为核心的能源产业革命将以可再生能源等逐步替代进口石油的总体需求。这个战略转型不再支持高油价,而低油价不但可使美国经济获得喘息,还可借此遏制自己的对手,包括从中东、俄罗斯到委内瑞拉等地的产油国。

  第二枚则是当前仍未见好转的金融危机。“为了应对不断延伸的次贷危机,美联储将联邦基准利率从5%以上下调到0.25-0%的水平,以配合政府刺激美国经济。其希望用历史上最低的利率水平实现四个目标:对付通胀、保持资本顺差、促进国内消费需求和推动全球经济重建。”武建东指出,这是非常高难度的经济调控手段,倘若实行高油价就有可能摧毁这个战略的运转。“由此可以说,我们已经进入到一个与美国经济衰退相结合的低油价周期。”

  至于第三枚则是前日刚刚签署的中俄“贷款换石油协议”。根据双方签署的协议,中国将向俄罗斯提供总计250亿美元的长期贷款,采取固定利率,约为6%左右;俄罗斯则以石油为抵押,以供油偿还贷款,从2011年至2030年按照每年1500万吨的规模通过管道向中国供应总计3亿吨石油,石油价格以俄石油运到纳霍特卡港口的价格为基准,随行就市。

  “中俄谈判达成协议后,意味着中国在未来20年中都可以获得稳定且相对便宜的油源,这个消息无疑会导致国际油价更加疲软。”武建东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中国完全没必要急于进行石油储备了。

  在他看来,上述几大变数决定了国际石油定价体系正在从第三阶段——石油期货定价阶段,进入第四阶段——混合定价阶段。在该阶段,油价是一个包含生产成本(10美元-15美元)、维持产油国经济运转需要(约10美元)和稳定国际低通胀等核心要素的基准结果。“当然,这个定价体系具有临时运转的特点,还需要进一步的战略博弈才会最终形成。”

  “应该说现有的全球能源生产方式、能源定价方式正处于向新的能源体系转型的过程中,能源利益集团正在进行着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利益博弈,这个博弈也是人类最大的秘密。”武建东说。

  他建议中国加快实现储备管理转型,以改变国际原油的供求关系和结构,促进石油供需拐点的出现。“由此,中国也将成为创造国际低油价的关键力量,只不过这个权利中国目前还没有使用。”

  尽管如此,潘家华指出,由于通货膨胀等因素的影响,当前40美元的油价和二三十年前的20美元相比其实已非常低了,不能指望其还能跌到当时的水平。“在油价仍存在不确定性的情况下,早日做战略油储方面的安排和准备应是无可厚非的。”

  显然,这盘牵涉重大、光怪陆离的棋局至今仍势态未明,围绕中国战略油储的争辩和博弈也将为之继续,而搅动棋局的下一枚棋子又将落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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