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年来在全国各省可持续发展指数评估中,山西一直处在垫底的位置,这和山西经济结构过度单一有关……”主持编撰《山西省可持续发展战略研究报告》的专家组组长马子清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开门见山地说。
“全国范围内,唯独山西由官方出面搞过可持续发展战略研究,因为山西上下都希望能尽快摆脱‘煤困’,但从短期和现实来看,只能在煤炭深加工上找突破口,再实现多元发展。”
在“依靠煤而不依赖煤,兴于煤而不困于煤”的转型理念下,发展煤化工成了山西最现实的选择。然而,这一产业经过酝酿、发酵,最终在山西演绎成了高烧,随之而来的问题也层出不穷。
“煤困”破题
“山西煤化工的决心能定下来,多亏了前省长于幼军在山西的几年工作。”山西煤炭工业厅一位不愿具名的官员向记者说道。
“关于山西能源转型的提案早在1999年就被提出了,但以前山西主政者往往都是光说不做,直到于幼军到山西后才开始真正动了起来。他到了山西,先是关非法煤窑,接着又搞兼并重组,最后把新型煤化工发展提到议事日程上。2009年王君省长推动的资源整合,以及现在省委书记袁纯清搞的煤化工,都是于幼军当时山西发展思路的继续。”他说道。
2005年于幼军到山西走马上任,并没有像历届领导一样先去考察省发改委和财政厅,而是在省煤炭工业厅蹲点考察。随后在煤化工领域的发力,也得益于对山西尾大不掉“煤困”认识的深刻。
尽管是山西提供给全国建设的重要能源资源,为山西带来了财富,但同时长期过度无序开采和生产方式的分散落后,造成资源浪费、生态破坏、环境污染、地表沉陷、矿难频发等一系列生态危机。
根据山西环保部门的估算,山西一年因采煤所造成的生态损失就高达3000亿元,如果仅仅是把煤炭简单作为燃料出售,获利根本无法补偿生态所遭受的损失。
除了无法估量的生态灾难外,山西长期单一的煤炭经济结构,也让地方官员牢牢地被绑在了权重比最高的“煤炭利益链条”上,不是无法作为,就是不思进取,更甚至滋生腐败。这一切也束缚住了山西民间的经济活力。
从2002年开始,国际油价一路飙升让煤化工的竞争优势越来越明显,投资也变得越来越灼热,煤化工产品价格也因此持续走高。
尽管山西是富煤大省,守旧的观念却没有让其具备对煤炭行业未来发展趋势作出判断的敏锐嗅觉。直到2005年,第一轮煤化工热潮席卷全国,山西省才被发展煤化工的浪潮惊醒了。
于幼军任山西省长之后,向山西省领导班子正式递交了一份自己起草的山西未来能源转型的发展报告,报告中提出了山西应确定以煤化工为发展主线的工业体系重建之路。
“当时这份报告在领导层反响很大,省里一名退休的老领导甚至将这份报告转交给了温家宝总理,后来听说温总理很支持山西转型,还将报告发送给几个相关的部委领导传阅。没有于幼军这份报告,后期高层也不会下这么大决心给山西政策来扶持能源转型。”一位接近省政府的学者向记者透露道。
在获得高层的支持下的于幼军毫无顾忌地否定了自己这一“盘子太小”的发展方案,投资金额随即被增加到了870亿元,投资近乎增加了十倍。于幼军寄希望于此,打造山西煤化工“老大”的地位。
但让于幼军没有想到的是,两年之后自己在山西的仕途突然中断,让他失去了主导山西向煤化工转型的指挥棒。随后煤化工在全国范围内进一步灼热,国家风向亦开始调整。
从“煤化工冲动”到“综改区”
2006年和2010年,国家发改委对过热发展的煤化工亮出了两次红牌。但政策的降温并没有浇灭地方政府在煤化工领域的投资热情,各地项目边审批边建设。
“发改委出台的政策是应该分别对待的,在高油价的大背景下,政府不会一刀切地限制煤化工行业。就山西的情况来看,目前政府是鼓励有能力的大集团发展绿色高效的精细煤化工,而不是高耗能、高污染的煤化工。中央对山西转型还是很支持的。”接近山西省政府的人士向《能源》记者透露。
据其透露,2009年习近平副主席在视察山西工作时,对山西经济结构如何调整非常重视,在考察晋煤集团时就强调要多元发展,后来就要求山西做一个调查研究报告。报告递交到中央后,引起了决策层包括胡锦涛总书记的重视,最终报告被批示后转到了国家发改委。2010年山西“综改区”能够在不到一年内审批通过和高层支持密不可分。
在他看来山西的煤化工冲动和“综改区”本来就相生相伴。
因为“综改区”就是某种意义上的特区,在政策上享有改革的先行先试的试验权。“先行先试”权体现在金融、土地、财税、投资等多方面。就山西而言,煤化工产业作为煤炭工业可持续发展的重点,相比其他地方自然优先享受试验权,更何况国家对煤化工本身就持考察观望的态度。
山西“综改区”正式冠名后,煤炭化工发展策略再次转向。
在经历金融危机波动后,尽管山西在2009年出台了《山西省煤化工产业调整和振兴规划》,计划依托山西现有几个煤化工企业为龙头,发展化工产业。但后来袁纯清从陕西来晋主政以及“综改区”出台后,已有规划就早已束之高阁了。
“2009年出台的规划,现在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阳煤集团一名负责人向《能源》记者说道,“原先规划保留了山西几个独立的化工企业,现在已经全部划拨到几大集团(山西大煤企)手里了,我们托管了太化(太原化工集团公司)。”
在这位负责人看来,原先山西独立的化工企业,用煤用电都受制于市场,很多长期处于困难状态。划归煤企后,不但有钱发展现代煤化工,更有资源上的优势。
尽管在山西范围内,晋煤集团最早在化工领域发力,但阳煤集团却因“天时”和“地利”之便,一举超越晋煤集团成为山西煤化工实力最强的企业。
在山西煤化工的勃勃雄心下,省属五大集团都将纷纷成立化工局,在口号上都将“强化”作为煤炭之外最重要的发展路径。在这一风潮下,山西在“十二五”规划中计划投资8000亿元用于发展煤化工。
一时间生态之忧,尤其是水资源之忧,成为困扰很多人的心头隐忧。
循环经济的水瓶颈
煤化工项目需要大量的水。不同的化工产品、不同技术水平用水量都各不相同,其中以最耗水的煤制油项目为例,直接液化每吨成品要耗水为7-9吨,间接液化为9-12吨。
对于山西这样一个全国最缺水的省份而言,饮水都成问题,而且持续的煤矿开采正在加速山西水资源恶化。这一背景下,发展煤化工似乎并不现实。
就全国范围内,除云南、贵州、东北等地外,所有煤炭资源大省的水资源都很匮乏。我国主要煤炭产地人均水资源占有量和单位国土面积水资源保有量仅为全国水平的1/10。
山西希望通过煤化工产业支撑起的循环经济,水资源这一“瓶颈”必须解决。尽管太化集团的全国污水处理示范装置为解决水问题提供了一种思路,但由于山西境内大量化工园区主要是以煤化工初级产品(焦煤产品)为主,产业链较短,集中度差,还是被媒体诟病为“只循环,不经济”。
“目前山西正在焦化领域开展兼并重组,未来产能集中后能有效缓解目前很多问题和不足。全省各地的13个大的循环园区项目还在推进建设过程中,后期政府会推出一个市场准入标准,对各级政府和大集团负责人也要提出一个考核标准。有标准,有考核,就不怕下面不搞循环经济了。”对此省政府知情人士向记者回应道。
除了推进循环经济园区建设外,面对“水瓶颈”,山西正在加紧建设全省范围内的“大水网”。重新复出、现担任国家南水北调办副主任的于幼军5月初重回山西视察工作时,依然不忘提醒山西同僚要加大山西水利工程的投资力度,其中深意或许正是他4年前就早为山西谋划好的。
无论“水瓶颈”是否真的卡脖子,山西已经决意要化工转身了。
转身之后,山西还将面临很多问题,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在民营经济长期困顿下,仅仅依靠政府行为推动煤化工突进能否真能为山西带来“多元化”的活力?在煤炭资源相对垄断的市场中如鱼得水的煤炭企业是否真能够适应充分竞争的化工产品市场呢?
这一切问题只有时间能回答。